11年后，《熊出沒》還想繼續(xù)火下去。
文｜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記者 陶淘
方特動漫出品的《熊出沒》系列動畫電影，儼然成了春節(jié)檔的“釘子戶”。
截至1月30日17時，該系列的第十一部——《熊出沒·重啟未來》，票房突破了2.17億元，這一IP電影的系列票房之和更是已超過79億元，在中國動畫系列片中位居榜首。從單部票房來看，國產動畫影史票房前十中，《熊出沒》也占據了半壁江山。
系列電影的票房佳績，也為母公司華強方特的財報增色。華強方特的核心業(yè)務包括文化科技主題公園和文化內容產品及服務兩大板塊，方特動漫主要負責的是后者。
2024年上半年，華強方特實現營收達32.67億元，同比增13.80%；扣非凈利2.1億元，同比增長36.32%。其中，數字動漫收入5.37億元，增幅45.77%，主要因為《熊出沒》票房收入大幅增長——從2023年14.95億元上升至2024年的19.83億元。按貓眼數據預估，所有片方去年分賬比例約38.9%，分賬金額超7億元，方特動漫為其中第一出品方。
而且11年來，這一IP正在打破大眾對動畫電影的固有偏見：目標受眾只是兒童，票房天花板只有1億多元，動畫電影無法在春節(jié)檔立足……
“從第一部開始，我們一直定位最大的動畫市場——合家歡�！比A強方特集團執(zhí)行總裁、華強方特動漫董事長、《熊出沒》IP出品人尚琳琳告訴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。
市場正在出現明顯的結構變化。拓普數據顯示，2015年~2023年，我國動畫電影各個年齡段供給失衡顯著，還是以低幼類市場為主，全年齡段動畫只占7%。而在動畫票房高企的美國、日本市場，這一數字分別為52%、22%。
但過去10年來，國內動畫電影出現的幾個爆款，均是突破了全年齡段才得以實現：《西游記之大圣歸來》（以下簡稱《大圣歸來》）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《長安三萬里》等影片，最高票房沖至50億元以上。相較于這些受眾更寬泛的題材，《熊出沒》能達到現在的狀態(tài)實屬不易。
得到市場公認的是整個系列影片的穩(wěn)定質量，背后則是年復一年，方特動漫在內部對故事征集一直的開放�！八袉T工都可以提交策劃案，上百個點子征集到一起、內部賽馬，直至勝出，才能走向大銀幕�！鄙辛樟照f。
也包括敢于突破內部阻礙、去搏春節(jié)檔第一個動畫席位的勇氣，這也是票房產生質變的核心原因。
當然，院線電影邁進第11個年頭的《熊出沒》，離像迪士尼旗下那些具有深遠影響力的國際IP之間，還有著不小的距離。但它越來越具備一個“長青IP”的狀態(tài)：年齡范圍越來越寬。當一個IP能穩(wěn)定陪伴粉絲超過十年，它就構成了這個群體的“青春”。
雖然，在一些網友眼中，《熊出沒》故事中，存在一些其他作品的“影子”，作品的內容原創(chuàng)度還需進一步提升。但它的每部作品還是有固定的票房保障，每年新片上映，都稱得上“小孩春晚”。
IP運營方面，《熊出沒》的商業(yè)領域正在擴大：聯(lián)名產品、樂園等業(yè)務反哺了內容影響力。不過，中國主題公園研究院院長林煥杰對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表示，“方特需要創(chuàng)作更多IP，并轉化到樂園體驗中，來提升對游客的吸引力，就像不斷更新主題區(qū)域的迪士尼一樣�！倍鄠�IP之間互相提攜，也可以進一步放大《熊出沒》的影響力。
這也是下一個十年，尚琳琳和團隊最重要的事。一方面，《熊出沒》如何才能繼續(xù)火下去，內容需要突破和創(chuàng)新，“升級打怪”難度越來越高；同時，他們還需要去尋找下一個“熊出沒”，這是成為“中國版迪士尼”必須要捅破的天花板。
賽馬
《熊出沒》講述的是生活在叢林中的熊大、熊二，還有原是伐木工人、后來成為導游的光頭強之間“相愛相殺”的故事。
成為大電影其實是一次“偶發(fā)”事件。
在此之前，《熊出沒》只是一年一部、52集每集13分鐘的動畫片，在兒童群體里是連續(xù)多年的爆款。2013年，央視少兒頻道發(fā)出邀約——希望方特動漫做一部適合兒童觀看的電視動畫電影，時長為60分鐘，春節(jié)期間電視臺播放，不在院線上映。
動畫行業(yè)都清楚，這幾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事：方特擅長的動畫連續(xù)劇通常具有較長的篇幅，敘事結構較為松散，會有多個情節(jié)線索和故事單元；而動畫電影敘事結構相對緊湊，一般在有限的時間內集中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，有明確的起承轉合。
如何把現有的短內容能力，捏合成適配長內容的能力？團隊的解法是集思廣益——動員全公司員工頭腦風暴。這種類似于共創(chuàng)的模式，對于一個有些“陌生”的急活，是性價比最高的方案。
“有些員工可能不太懂怎么寫一個完整的故事，但只要有好創(chuàng)意，對我們的故事也會很有啟發(fā)�！鄙辛樟照f。
從過程上看，團隊先是成立了一個“智囊團”，由多個導演和公司核心管理人員組成，負責遴選搜集上來的創(chuàng)意，經過初篩，對故事的梗概再進行初步開發(fā)。
創(chuàng)意數量進一步淘汰至3~4個后，由公司編劇、導演和提案人等組成小分隊，同時推進幾個方案的擴寫，直到最終錨定一個，拓展成電影劇本。
“前期有點內部賽馬的感覺，但到了核心故事的推進時，都是團隊協(xié)作推進，大家都在緊密合作�！鄙辛樟战榻B。
為保證電影創(chuàng)作不偏離主線，在《熊出沒》開發(fā)的各個節(jié)點，都還設置了一個綠燈會審核機制。智囊團會去審核每一個階段的故事、分鏡，提出問題和建議，主創(chuàng)團隊據此去進一步商討、調整和修改。
更關鍵的是，內部賽馬不是“為愛發(fā)電”。所有為電影出謀劃策的員工，都會給予績效獎勵，前幾名還會拿到現金獎勵。
隨之而來的，是《熊出沒》試水的第一部電視電影，就創(chuàng)造了央視少兒頻道自2003年開臺以來最高的收視率。尚琳琳至今清楚地記得，那個數字是3.85%。《熊出沒》就這樣在電視臺打響了第一炮。
這自然放大了方特動漫的野心：2014年，它打算再進一步，趁勢推出一部動畫電影打入院線市場。畢竟，從小屏走向大屏，是所有動畫公司的終極夢想。
盡管彼時，動畫電影市場比較薄弱，國產動畫唯有《喜羊羊與灰太狼》票房過億元。但前一年市場的正向反饋，給了方特動漫很大信心。當年，央視少兒頻道繼續(xù)邀請方特制作《熊出沒》IP有關的賀歲片。于是，2014年就成為了《熊出沒》IP最特殊的一個年份——一年做了兩部影片，其中，《熊出沒之年貨》在央視播出，而《熊出沒之奪寶熊兵》在院線上映。
成績又是爆表。二者在豆瓣上的口碑分別達到8.6分和8.1分，后者更是創(chuàng)造了2.47億元票房，刷新了國產動畫票房的最高紀錄。
搏春節(jié)檔
在許多人印象中，《熊出沒》系列從來都和春節(jié)檔綁定在一起。但起初，和絕大部分動畫電影一樣，它沒敢往這個全年競爭最激烈的檔期里擠。
2017年之前，國產動畫電影除了寒假檔和暑期檔，幾乎沒有別的想象空間。這一時期，票房的兩個天花板也來自這個時間段：2015年7月上映的《大圣歸來》，2016年7月8日上映的《大魚海棠》。
直到2017年，方特動漫才下了競逐春節(jié)檔的決定。前一年，《熊出沒》系列院線電影的第3部票房穩(wěn)中有升，接近3億元。
雖然國產動畫電影與真人電影的競爭力還有顯著差距，但和好萊塢動畫之間的市場表現已日趨接近。2017年之前，在國內動畫影史中，《瘋狂動物城》和《功夫熊貓3》的票房位居前兩名，分別為15.34億元和10.01億元，《大圣歸來》位列第三，票房9.56億元。出現了幾個爆款之后，國產動畫從業(yè)者的信心也開始初步建立。
彼時，方特動漫在動畫電影上的團隊化創(chuàng)作流程也已經逐步形成。到了動畫、建模、組裝、合成的高峰期，一個項目的團隊人數高達300人左右，彼此各司其職，以此保證按時完工。
一個客觀情況是，《熊出沒》之前的制作周期是基于寒假檔來延展的。寒假檔離春節(jié)檔很近，前幾年的電影上映經驗暴露出一個問題，上映釋放周期沒多久，就會被春節(jié)檔的熱度削減。尚琳琳就想要不干脆搏一下春節(jié)檔：“春節(jié)是合家團聚的日子，合家歡電影在春節(jié)檔應該有生存土壤”。
當時四家出品方共同探討檔期，兩家贊成春節(jié)檔，另外兩家反對�！翱傄囈话�，不是我，也會是別人。大不了失敗了退回寒假檔�！鄙辛樟湛雌饋碛心欠N不管不顧的拼勁兒。
結果，《熊出沒·奇幻空間》第一次出征春節(jié)檔，就以5.22億元的成績，突破了自身系列IP票房的“天花板”。
成功者可能總需要這樣一種“盲目樂觀”的精神，去接受一些“不可能的挑戰(zhàn)”，就像方特動漫當初的決定一樣。
合家歡
多年來，春節(jié)期間看《熊出沒》，已經成為一些家庭的固定“儀式”。
80后媽媽若忝，已陪伴孩子去影院看了10年的《熊出沒》。她的大兒子14歲，今年春節(jié)，還是和很多影院中同齡孩子一樣，把這部影片當作了對童年時代的回憶。7歲的二兒子也在逐漸懂事后，喜歡上了《熊出沒》。
林煥杰每年也都會帶孫子看這部動畫：“寓教于樂，每部作品涉及親子、環(huán)保、友情、勇氣等不同話題�！�
能持續(xù)地“取悅”兒童，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。方特動漫天然就擁有對孩子的友好屬性，這來自創(chuàng)作團隊一堆成年人長期與兒童觀眾之間保持的高頻互動。
在方特動漫，有孩子的員工組成了一個結構松散的《熊出沒》父母后援團，在企業(yè)開放日，公司會組織家長帶孩子到單位看系列片，主創(chuàng)常與他們聊角色的人物設計、服裝設計，作為創(chuàng)作參考。在看片過程中，主創(chuàng)團隊也會通過孩子們的表情變化，觀察他們對不同情節(jié)的喜好程度。
除了內部員工家庭之外，交流還會走向幼兒園、小學，方特動漫也會邀請粉絲到公司參觀。
B站ID為“咕嚕一口小三胖”的UP主，在介紹《熊出沒》系列的視頻中提到，導演在做動畫時，把視角機位放在了孩子的高度，用第一視角展示畫面。尚琳琳表示，這是為了從孩子的身高去丈量世界，“那個世界跟成人很不一樣。簡單來說，就是‘蹲下來以孩子的視角去看’�！�
幽默可愛的角色，對兒童來說也是抓人眼球的關鍵因素。在第10部《熊出沒·逆轉時空》電影中，“小章”的角色就是制片團隊專為孩子們而設計。小章是一只做飯做得很糟糕的章魚，常常把一堆不相干的食材一股腦放在一起亂燉，讓客人們吃得難以下咽，承擔了影片中的很多笑點。
制片團隊還很在意影片故事對孩子的啟迪。比如主角是光頭強作為城市打工族的《熊出沒·逆轉時空》，在尚琳琳看來，是對孩子“逆商”的培養(yǎng)�！拔磥恚⒆釉诔赡曛髸龅礁鞣N各樣的困境。電影中的困境，希望是給孩子們的人生路演�！�
隨著早期粉絲年齡增大，影片也開始注重對成人觀眾的友好屬性，尤其體現在世界觀設計上。
2021年的第7部作品《熊出沒·狂野大陸》是科幻題材，也是這一IP“科幻5部曲”中的第一部。影片的故事基底是人類可以通過基因技術自由變身為各種動物，小朋友享受歡樂劇情，大人們則思考“快樂的意義”。
在豆瓣上，有不少網友在評價中提到“成人視角的思考”“社會現實的希冀”“對人工智能覺醒的思考”等。
尚琳琳回憶，從調研來看，正是從科幻系列開始，《熊出沒》系列不帶娃的觀眾比例開始增多，購票和社交平臺上能看到很多觀眾類似的評論，“沒想到今年最好看的一部科幻電影，竟然是《熊出沒》�！�
下一個十年如何走？
11年來，《熊出沒》IP的角色一直在成長：光頭強從伐木工到具備環(huán)保意識、成為導游，與熊大、熊二之間化敵為友，人物弧光顯著。
背靠華強方特的科技實力，《熊出沒》系列動畫的技術也一直在進步。在11部作品的時間坐標上，熊大、熊二形象經歷了從無毛發(fā)到有毛發(fā)的設計轉變；第10部時，最后一場高潮戲，幾百個角色大戰(zhàn)，涵蓋多爆破、煙、火等特效，很多鏡頭特效分層近百層，合成節(jié)點400多個，單幀渲染時間長達幾十到幾百個小時。
尚琳琳還介紹，《熊出沒·重啟未來》的場景量比去年更大。由于新片世界觀設定——地球遭遇巨大孢子植物侵占的故事，沒有以往形象作參考，設計不停推翻又重來，耗時很久。影片中的母孢模型達到2000萬面以上，其結構復雜，并且在模型的每片單體上還附著有大量觸須。母孢噴發(fā)出的粒子數量更是達到億級規(guī)模，致使一個燈光鏡頭迭代的過程版本，渲染時長累計可達上百小時。
當然，IP之長久，關鍵還在于內容不竭。最初的賽馬機制被保留下來，每年會誕生一些創(chuàng)意遺珠，過幾年再打撈出來，結合新概念和想法，有時就會成為一個新故事。
以第9部《熊出沒·伴我“熊芯”》為例。這部電影講的是科學家研發(fā)了機械熊媽媽，來照顧熊大、熊二。與孩子們相處時，熊媽媽擁有了情感，自我意識覺醒，最后為兩只小熊付出了自己的生命。
尚琳琳介紹，在第9部開發(fā)前很久，團隊就想創(chuàng)作一個熊媽媽的故事，那時曾經有一個機械媽媽故事創(chuàng)意點。彼時，AI熱潮尚未到來，主創(chuàng)擔憂機械媽媽的設定孩子無法接受，就暫時擱置了設定。近幾年，順應時代變遷，尚琳琳重新找出當年的機械媽媽概念，帶領團隊做了延展。最終，該片在2023年春節(jié)創(chuàng)造了《熊出沒》系列電影截至當時的最佳票房——14.95億元。
從2013年第一部動畫電影至今，《熊出沒》的豆瓣評分也出現過一些起伏，但完全沒“爛片”，得分區(qū)間在6.2~8.9分。這并不容易實現，每年有新主題，也會加入很多新的角色和特效，觀眾也口味不一。
比如，2024年的第10部《熊出沒》，是給粉絲的十周年獻禮片，電影五百個角色輪番返場，“情懷殺”喚起不少粉絲的回憶。但也有新觀眾反饋，難以與影片產生共鳴。此外，該片中光頭強的職業(yè)還變成了程序員，這一設定比較契合看《熊出沒》長大的青少年觀眾，但對于一些新觀眾，家長表示孩子存在理解門檻。
“就像《復仇者聯(lián)盟》最后一部一樣，第10部確實存在粉絲向問題，同時在受眾定位上也偏成人化�！鄙辛樟照f。在綜合上一部影片意見后，今年的《熊出沒·重啟未來》，內容就更貼近全年齡段群體了。
質疑還來自《熊出沒》系列的原創(chuàng)性。在一些社交媒體上，會有網友覺得《熊出沒》糅合了《西部世界》《復仇者聯(lián)盟》《侏羅紀公園》《瘋狂動物城》等著名橋段。
尚琳琳對此比較坦然。在她看來，只要團隊確定用心創(chuàng)作，沒去抄襲任何一部作品就好：“從內容相似度來看，從亞里士多德戲劇理論誕生到至今的2000多年，世間故事大體都已被講過不只一遍。仔細分析每一部電影，幾乎都能找到相似的影子。人類的基本情感就這些，但創(chuàng)作者可以把它變成不一樣的表達�！�
許多人都好奇《熊出沒》還能火多久。尚琳琳則對未來充滿信心：“米老鼠走過了百年歷史，哆啦A夢也已經50歲，熊出沒還不算老。我們希望它走得更長、更遠。”
影視內容之外，華強方特已經開始的IP全產業(yè)鏈運營，也是《熊出沒》走向下一個十年的動力。
除了IP在各類授權業(yè)務方面有不少探索：聯(lián)名產品包括食品、卡牌、萌粒盲盒、解壓玩具等。
更重要的是實景娛樂領域。2007年，母公司華強方特開始入局主題樂園領域。2012年，自“熊出沒”IP誕生以來，方特將“熊出沒”元素融入了其中39個樂園，又打造了3個以“熊出沒”為全園主題的樂園。
《2023年度主題樂園和博物館指數》報告顯示，華強方特旗下“方特主題樂園”以8569萬人次的游客接待量，從全球排名第五躍升至第二位。一定程度上講，樂園業(yè)務延續(xù)了“熊出沒”IP電影上映空窗期的熱度。
當然，對于一個以IP為核心驅動力的公司來說，一個IP不足以持久。
尚琳琳也曾表示，“只有一個《熊出沒》肯定不夠�！苯鼛啄�，方特動漫對新IP也做了不少嘗試，包括原創(chuàng)動畫電影《俑之城》、與法國合拍動畫電影《奇跡少女》、動畫劇《趙琳的探險日記》等作品，但口碑和影響力目前都達不到《熊出沒》的高度。不過，方特動漫還在不斷探索，同時孵化更多針對不同年齡層、不同類型的動畫作品。
未來，方特動漫和華強方特，還需更多其他原創(chuàng)作品，填補對“熊出沒”這一IP的路徑依賴，也借此在乘數效應帶動下，朝著“國際大廠”的目標，走得更快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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